文/賴崇賢(寄自西雅圖)
在東方不論生、離、死、別、婚、喪、喜慶皆離不開酒。祭祀拜祖也免不了三牲『酒』禮。活人死人皆與『酒』有關。中國自古文人墨客,『酒』後總有不少永垂千古的佳作。如:「明月幾時有,把『酒』問青天…」(水調歌頭-蘇軾) 。「開軒面塲圃,把『酒』話桑麻,待到重陽日,還來就菊花」。(孟浩然) 「為君持『酒』勸斜陽,且向花間留晚照」。可以把『酒』問青天,話桑麻,與勸斜陽…等。當然也可以「久別重逢,把『酒』言歡」,或可「把『酒』獨徘徊…」
飲『酒』有肯定的一面:如「酒逢知已千杯少。」「酒足飯飽。」(感謝主人盛筵招待之詞) 「今朝有酒今朝醉 (Enjoy while you can.)」。「醉笑傲乾坤。」(得意忘形,不可一世) 或「煮酒論英雄。」(一比高下或惺惺相惜?) 「人生得意須盡歡,莫使金樽空對月…」 (李白詩) 。不論得意與否,李老似乎特別鍾愛月下飲酒?
『酒』也有否定的一面:如「酒醉賣江山。」「酒後失言。」(酒後吐真言?) 「酒肉朋友,不可交。」「酒能亂性」。「人人皆『醉』我獨醒」,是我海量? 抑或我「不勝酒力」未喝半滴?
『酒』是否有解愁功效?
張先在「天以子」詞中,謂「水調數聲持『酒』聽,午『醉』醒來『愁』未醒。」李白又說:「舉『杯』銷『愁』愁更愁」又「飛雪初停『酒』未消,溪山深處踏瓊瑤」。是否午間醉酒,愁難解? 但曹操卻說「對『酒』當歌,人生幾何?… 憂思難忘,何以解憂?唯有『杜康』。」(俗稱曹操酒 ,按:曹操夙患腦疾,劇痛難忍,以酒止痛?) 可見它多少有抑制焦慮 (anxiety) 、憂鬱 (depression) 與麻醉 (anesthesia) 之效。故李白說:「鐘鼓饌玉不足貴,但願長『醉』不復醒,古來聖賢皆寂寞,惟有『飲』者留真名」。看來『醉』生夢死,人生難得幾回『醉』?能如『醉』如痴,應為人生之福,蓋天才也者,恐與白痴不易分辨矣!又辛棄疾在「西江月」中﹕「萬事雲煙已過,百年蒲柳先衰,何事最相宜? 宜『醉』,宜游,宜睡。」年老若尚「能睡、能遊、能醉」,乃天賤長壽,自宜惜福。
當然天寒地凍,或觸景傷感時,飲酒一可暖化身軀,二可舒解壓力:杜牧詩:「清明時節雨紛紛,路上行人欲斷魂,借問『酒家』何處有?.... 」清明應在三月初,是真『冷得欲斷魂』? 或因濕冷而聯想到老酒? (Does freezing cold suggest liquor?) 可惜杜老未明言。但若是「雨橫風狂三月暮」,則恐無「酒興」吧。【按:古代之酒家,應等同現代之餐館,與台灣所稱之酒家不同。但廣東人迄今仍稱酒家為餐館。初到美國西岸,在華埠看到粵僑開設的『酒家』招牌林立,未免詫異,後來方知皆餐廳也。而英文字義之酒家應指tavern或beer hall,現代年青人則用夜店稱之。但日本人稱酒家為かうえい或cabaret-キアバレ】。又倘寒夜無酒該如何?「寒夜客來茶當『酒』,竹爐湯沸大初紅」。以茶代『酒』,時有所聞,茶雖無酒之魅力,但熱茶也能去寒,而屋內爐上煮茶,更有暖化作用。除茶外,另以他物虛擬為酒者,如:「客至豈空談,四壁圖書聊當『酒』,春來無別事,一簾風雨欲催詩」。以圖書待客,猶如以酒款待,而窗外風雨引發(trigger)詩興,賓主盡歡。唐,鄭谷先生詩:「『酴醾』香夢卻春寒,翠掩重門燕子閑」。酴醾乃烈酒也,酒後一夢,寒意盡消? 又如躲在重門內取暖燕子的悠閑。晏殊詩:「轉塲愁夢『酒』醒時,斜陽欲照深深院」。酒醒,斜暉照深院予人有「暖和」之感。又詩:「春去秋來…光景千萬留不住,『酒』闌人散,草草閑階,獨依梧桐…」。『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』,酒、愁腸到相思淚是何等細膩的一貫聯想(association)!-在詩人眼中,愁、酒、醉、與夢似乎分不開(inseparable),因愁而飲,而醉,而夢,而醒或不起……。
『酒』常與『醉』相提,但是否每飲非醉不可? 韋應物說:「江漢曾為客,相逢每『醉』返。可見『不醉不歸』自古已然。日本人發明的「續攤」則更令人恐怖,因不醉也難。嗜飲者能知克制,能領會「美『酒』飲至微醺後」之美感者,畢竟鮮有人在。其實,人生難得以『酒』會友,但宜知心,若「醉翁之意不在『酒』」,則不如獨酌,儘管「苦『酒』滿杯」。李清照詩:「莫許盃深琥珀濃,未成『沈醉』意先融」。陶淵明詩:「出門萬里客,中道逢嘉友,未言心先『醉』,不在接杯『酒』」,無不道出對飲者之誠心相待。
『酒』能刺激寫作靈感,晏殊在浣溪沙中說:「一曲新詞,『酒』一杯,去年天氣舊亭…」。李煜在「相見歡」中:「胭脂淚,相留『醉』,幾時重,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」,頗有感傷,長恨猶長東?酒也常用在迎新送舊,李白在「金陵酒肆留別」中詩云:「風吹柳花滿店香,吳姫壓『酒』喚客嚐,金陵子弟來相送,欲行不行各『盡觴』,請君試問東流水,別意與之誰短長」。『欲行不行』乃依依不捨,『盡觴』乃『喝盡』(drink up或bottoms up)之意,與東洋之「乾杯」(かんぱい) 同義,而「別意」之情與東流水孰長?未免誇大(exaggerating)? 又王維詩-「勸君更進一杯『酒』,西出陽關無故人」。是勸酒盡興之藉口乎? 抑留客乎? 通常與友人餞別時,少不了『酒』,訣別時亦復如此。死刑犯正法前,獄方必備酒菜「送別」。享用與否端看受刑人之心情與心境,據云若空腹就刑,到陰府報到時,將成餓鬼,恐再受煎熬一番。二次大戰末期,日軍神風 (かみかぜKami Kaze) 自殺特攻隊,出征前,基地司令官必備『酒』給血氣方剛的小飛行員餞行。這些少年當塲一飲而盡,然後唱完雄壯軍歌,踏上征途,從此「壯士一去不復還」。古代中國遠征軍出征前亦有同樣地悲壯與豪放:「葡萄美酒夜光杯,欲飲琵琶馬上催,『醉』卧沙場君莫笑,古來征戰幾人回」。視死如歸的壯志表露無遺,但還得先『醉』。
在西方美人與美酒聯想,但在東方,則風、花、雪、月、雨、與人,和美酒密不可分。有些酒家或餐廳有令人陶醉的雅名如:『樓外樓』(中國西湖) ,台北市的『東雲閣』,『黑美人』(All Beauty-傳神的英譯?),嘉義市的『嘉賓閣』與『萬福亭』均曾盛極一時,風光多年。但80幾年前創設於台中市鬧區的『醉月樓』,之命名,則更令人神往,筆者每路經該店時,忍不住駐足幻想當年在這家頗富詩意名稱的酒樓內,笙歌不輟,客人飲酒作樂之情景與盛况……,或許李白地下有知,恐會情不自禁地「跳」上來,分享一杯,吟詩留念呢。
喝酒不一定會麻醉自己,忘卻煩惱。有時酒後初醒,會對百思不解的難題有頓悟之感(suddenly disillusioned) ,或對辣手問題改以淡然處之。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,以其生花妙筆道盡三國間之鬥争、個人恩怨、人心善惡,忠奸分明….等,但其結論是:『古今多少往事盡付笑談中』。回顧前人歷史,他以為『是非成敗轉頭空』,其悠閒灑脫,勸人看破一切的看法,固然客觀,也的確令人佩服,但他仍需『一壺濁「酒」喜相逢…. 』。
人類何時發明酒,何時開始喝酒,何時享受美酒,無從可考。但它與人類文明(高等或低等)息息相關。古今中外,無論王公貴族或販夫走卒皆離不開酒。羅馬暴君(Nero)可以一邊飲酒,一邊下令焚燒羅馬城,另一邊又為被他焚燒的羅馬城人而哭泣。有人終生與酒為伍,有人偶而淺酌,有人滴酒不沾。但久喝成癮,(addicted) 人人皆知。如何克制,恐有賴個人智慧與毅力。
古人酒後,舒展情懷,創作新詩、新詞,百世留芳,增加文學光輝。今人酒後,因時代背景、文學修養與價值觀念之差別,恐無此閑情逸緻,無意也無能『借酒』發揮一番,自與古人有別。而「酒後肇事」可能古今皆有,如『薛剛大鬧花燈』之故事,惟「酒駕」則為現代獨有。鑒於酒駕頻繁,故各國制訂嚴刑峻法,保障自己與他人安全。美國在高速公路路旁,甚至立牌警示:『Report Drunk Driving. Pls call xxx』(請打xxx號碼,舉發酒駕) 。最後,筆者以為:
『飲酒作樂固然羅漫蒂克,生命安全更可貴』。“Whereas drinking is romantic and pleasurable, safety is more crucial.”。
賴崇賢 清明節 于美國
04/05/20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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